近些年,越来越多的人想要逃离大城市,逃离快节奏的生活,逃离越来越大的生活压力。
但是,然后呢?逃离大城市后怎么办?
远子最新的小说集《光从哪里来》,通过4篇彼此独立,又互有关联的小说,向我们展示,离开大城市以后,生活会变成怎样。
《光从哪里来》收录了远子近些年创作的《有福之人》《地下的天空》《倒水河》和《冬眠》。
这些短篇切入当下中国县乡的家庭、教育、工作、爱情及文学问题本身,刻写在小乡镇与大都市之间割裂不定的年轻人的境遇。
倒水河(节选)
山上的气温本来就比山下低,随着太阳的西斜,洒进林子里的光越发稀少,段树文的回忆似乎也加重了阴冷的感觉。见我往上提了提外套的拉链,她便决定带我回去。
再次经过亭子时,我们发现竹林里飞进一群灰鸟,不停地翻飞跳跃,发出刺耳的嘶鸣声,有一点恐怖,却又以一种奇怪的超现实意味,展现出令人震撼的生命力。
我问她这是什么鸟,她说她也不知道。其实我以前也不爱说话,她忽然用在我看来转变得过快的愉悦表情笑着说,自从在武汉做起房地产销售的工作后,我的话就渐渐多了起来,没办法,这行就是靠嘴皮子吃饭。
但是公司到现在还没通知我们复工,看这形势,我可能又得换工作了。年前我带着孩子住在公爹家,没想到一下子待了两个多月,我反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,可能因为家里这些年遭受的白眼早就让我有了被隔离的错觉。
弟弟去世后,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再也没法从阴影中走出来,他刚走的那两年我经常梦见他,醒来后枕头都会被我哭湿,但这些年我已经很少想起他了,今天要不是遇见你,很多话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跟人讲,跟你说完后我反而感觉痛快多了。
回家后,段树文手脚麻利地洗米蒸饭、择菜洗菜。我本来打算直接走掉,忽又记起电动车没电了,只好一边充电,一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我们的对话重新退回那种保持着社交距离的谨慎之中。
那个作为段树华的替身而活着的年轻人似乎对我放松了警惕,摇晃着身子拉我去看他的杰作,他将好几个白色的塑料袋用胶带粘在一起缠到木棍上,给自己搭了一个“蔬菜大棚”,棚下插满了菜根、瓜蒂和枝条。
段树华的外甥从院外跑了进来,他将院门反锁,冲着追他的孩子做鬼脸,那两个小孩悻悻地走掉后,他又跑过来蹲在地上查看“大棚”。
他身上的泥土惹来母亲的责骂,他却毫不在意,一个劲地喊着舅舅,问他能不能往“大棚”里种点瓜子和花生,舅舅啊了一声,重重地点点头,他便跑去堂屋的果盘里抓了一捧出来。两个人便手忙脚乱地种起“菜”来,完全沉浸在一个远离苦难的天真的世界之中。
大约半小时后,我还是以明天就要回深圳、东西还没收拾为由,不顾段树文的劝阻,执意回家。见我去意已决,穿着围裙的她让我再等一下,接着便跑进里屋,拿出一个黄色试卷袋递给我。这是段树华上大学写的文章,她笑着说,你看看吧,也许对你有用。
段父听见这话却忽然冲过来,一把将试卷袋夺了回去,她向父亲解释说我是作家,是来给段树华写传记的,老人才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情将它转交我。树华还是挺有文学天赋的,段父用自豪的口气告诉我,这是家族的遗传,我念小学时就喜欢语文不爱算术,我的父亲还当过小学校长,你去打听打听。只是他去世时我才十五岁,是我一个人把两个兄弟、一个妹妹拉扯大的。他好像还想继续说下去,段树文却走过来,用一种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称的羞涩姿态,锤了一下父亲的后背,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。
接着她又从春台的抽屉里找出一包港饼,硬塞到我手上,叫自己的儿子向我告别。那个喜欢喝可乐的年轻人也跟着他的外甥,不停地挥着沾满泥土的手,冲我喊着拜拜,拜拜。